艷陽高照。

像每一個應屆畢業生，還未習慣在職場展示自己，黎永逸忐忑不安地踏進辦公大廈的時候，強烈的空調風撲面而來，把他的小心臟也凍得噗通噗通的緊張。手上的簡歷太輕了，不過是一個文件夾的重量，盛載著他22年來的學歷，原以為會很沈重，但真拿在手中的時候，又輕得讓人心慌。

年輕人，總是希望自己更有份量，得人認同。

他走到前臺登記訪客，前臺小姐臉上化著精致的妝，還未擡頭已經猜到訪客來意：“來應征白赫思維的吧？填一下這份表格。”

“好。”

黎永逸應道，聲音輕輕的，像一片溫柔的羽毛。

待他寫完，前臺擡眼，話語在喉嚨中打轉了五秒，楞是沒說出來。

“……？”黎永逸垂下眼，疑惑地看向她，她才暗打一個激靈回過神來，粉底蓋住臉頰的紅暈：“可以了，16樓，在左邊第三部電梯能夠上去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他點點頭，隨即被陌生姑娘的燦爛笑容唬得往後退了一步，匆匆轉身往左邊走去。

早有三個人在等電梯，在電梯這個狹小的密閉空間，一同步入之後，旁邊三人的對話聲清晰可聞：“不知道待會面試官男的女的。”

“白赫負責人不是董小姐嗎？看照片可漂亮了，身材又好。”

“那麽松身的衣服你也看得出身材？果真老司機……看微博上公布的辦公環境好敞亮啊，如果能成功就好了。”

黎永逸在心裏同意的猛點頭。

剛從大學出來，對未來的工作多少有點烏托邦式的期待，[白赫思維]是他夢寐以求的工作單位，而且，而且那個人也是白赫的……

想到這裏，他更加堅定了待會要好好表現的決心。

“你應聘的是什麽職位來著？”

“內容運營，你呢？”

聽到‘內容運營’四個字，黎永逸眼睛一亮，呼吸也急促了起來，他擡頭，盯著每刻都在上升的層數顯示屏。

叮的一聲，金屬門打開，旁邊三人一下子靜了下來，默契地往外走，而他落後三個身位，步伐看似沈著，實則緊張得有點同手同腳。

另一邊廂，姜綺的個人辦公室。

面試地點分為兩部份，於彤負責的比較多，就劃到更寬敞的會議室去了，前天入職的人力資源實習生周潔……頭銜說得好聽，其實就是打雜的，什麽都幹，那姑娘亦在彤彤身務幫忙，她則一個人應付來面試內容運營的年輕人，二人靠企鵝來聯系。

jiang13：35：35

你那麽怎樣了？

被工作壓死的彤姐13：36：22

還行，有幾個樣子不錯，我把簡歷發你一份，你過目一下？

姜綺沈吟，打字就像在鍵盤上彈奏音樂：‘你決定了再把簡歷發我，已經決定由你負責的事我不想攬回來，信得過你的眼光，畢竟你曾經選擇了臥虎藏龍的我。’

被工作壓死的彤姐13：37：55

哦。

面對友人的冷漠表現，姜綺無奈聳肩，她見了一上午，大多談吐不錯，是有自己想法的年輕人，但總差了點什麽……如果硬要說的話，就是跟不上她的思維方式。這亦不怪之前應聘者，她出的問題實在太刁鉆了，尋常人背好的‘在五年的時間內，你的職業規劃？如果你被錄用，你對公司有什麽要求？請給我們談談你自己的一些情況？’面試常見問題，她統統不用。

假大空說漂亮話是職場基本功，姜綺不用動腦子都可以出口成章哄得大部份老板眉開眼笑。

這時，下一個應聘者走進來。

“你好，請坐，林先生是吧？不用那麽拘緊，叫我姜小姐就好了。”

類似的對話，姜綺這個早上已經嘴巴都說爛了，她不得不提醒自己打起精神，萬一就是這個呢？

“姜小姐你好，”

林哲朝她微微點頭，拉椅子坐下，目光坦蕩不刺探也不閃縮，動作利落不發抖，不是非常會來事兒就是經驗老到，照簡歷來看，也是一個應屆畢業生……那就應該是前者了：“你的個人資料我在簡歷上已經看得很清楚了，如果沒有什麽特別要補充的話，我會問你幾個問題，你做好準備了嗎？”

他頷首。

“你微博有多少粉絲？”

“七千多個，平時喜歡拍照發上去分享生活，一次被一個較受歡迎的博主轉發了之後，就漲了挺多粉的，”林哲補充一句：“不過跟白赫思維的成員遠遠不能比，他們也是我學習的目標。”

這聽上去就官腔了。

姜綺將問了一早上的問題又重覆了一遍：“如果要你將微博號從零弄到十萬粉，你會設定一個怎樣的計劃？”

這個問題有無數種答法。

難點之一，從零開始，沒有粉絲的微博跟單機游戲沒分別，說得天花亂墜都沒人理會。

林哲明顯被難住了，他深呼吸一下：“我認為如果要將微博號從零弄到十萬粉，首先要……”這是很常見的拖訣，慢慢將問題重述一遍，避免思考過程成為難看的冷場，但終歸要面對的：“定位清楚我擅長的方向，然後發布一些粉絲會感興趣的內容，留住他們，吸引他們轉發分享。”

姜綺笑笑：“我的意思是從零開始，一個粉絲都沒有，你怎麽向你不存在的粉絲推廣？”

“我會找我聯絡所有我認識的朋友關註我，而且多多幫我轉發。”

“嗯，然後呢？”

“然後慢慢培養粉絲，多跟粉絲互動，鼓勵他們以轉發形式支持我。就以我自己為例，被一個知名博主轉發之後，粉絲就漲了一大截，可見漲粉速度和盤博內容質量是掛勾的。”

說到這裏，林哲已經明白自己的答案不足以讓對方滿意了。

姜綺的確不滿意，在客氣地讓他回去等通知之後，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提出的問題是不是過於苛刻，難度大到無法回答。

這個問題很難嗎？

如果平時有認真思考過網絡營銷，也不會給出這麽空泛的答案，姜綺需要的不是一個高學歷會說話的人，ta必須深入了解網絡，而且有能夠說服她的個人見解，如果能提出讓她眼前一亮的新觀點就最好了……

她瞇起眼睛，用力將下唇咬得泛白，莫名的煩躁起來，要找出一個中意的人才，簡直就像文荒時期漫無目的地在網絡書架上大海撈針，而且還很可能撈不到。幸好，在姜綺將嘴唇咬破之前，下一位面試者進來，轉移了她的註意力，她在平板電腦上點開下一份簡歷，瞄了一眼：“你好，請坐，黎先生，你可以稱呼我做姜小姐。”

“你好，姜小姐。”

嗳，聲音倒是挺好聽。

簡歷上的豆腐幹照片看不出什麽，泡面頭配大黑框眼鏡，皮膚很白，姜綺擡頭一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，萬一來個長得好看的運營，還能包裝一下推出去吸引少女粉。這一看，倒是把姜綺看楞了。

黎永逸拉開椅子坐下，眼簾微垂又努力擡起，換作外形稍遜的，就是閃縮猥瑣，可是由這樣一個清秀青年做來，卻讓她聯想起一只羞怯的小白兔。他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，正襟危坐之後，黑黝黝的眼睛終於定定地看住姜綺：“你好。”

“第二次了。”姜綺習慣性地戳破糟點。

他眼瞳緊縮，保持標準坐姿在椅上作90度鞠躬：“很抱歉，是我疏忽了。”

……她是不是無意中欺負了他？

姜綺輕咳一聲，將主動權拐回自己手上，這小夥子性格倒是沒有上一個純熟，不過還要看內涵，她重覆了一次之前的問題，目光狀若放松地籠罩著面試者。

語畢，黎永逸明顯地放松了，眉眼間甚至能察覺出慶幸神色。

慶幸？姜綺揚眉。

他提出了一個問題：“什麽類型的微博號都可以嗎？”

“對。”

“那我假設是一個攝影愛好者的微博，也可以是任何一種能有原創內容的博主，首先我會關註大量攝影相關的知名微博，整理自己的作品，發二十個左右帶照片的微博，中間夾雜一些逗趣輕松的生活感想，或者是攝影經驗，”

黎永逸腰板挺得很直，雙手平放在大腿上，猶如乖巧聽話的小學生。

他極力想表現得規矩一點，可是說到這裏，他終於忍不住加添肢體語言，手比劃起來：“然後要解決的問題就是粉絲源了，可以去同好論壇和貼吧發表自己的作品，如果粗暴一點的話，也可以發一些類似‘xx風格已經過時，進內看新風格’的引戰主題，拉到自己的微博上，罵也好喜歡也好，隨意，只要把關註度放在我身上，我就已經贏了一半。”

姜綺忍不住微笑，這話真狂，聽著也有點熟悉。

“我會去‘買’三、四千左右的粉絲，這不算進計劃的粉絲數，讓我的微博看上去有生氣一點，而密集的發表作品頻率會增加他們關註我的可能性。建一些小號，到攝場論壇自稱是我的粉絲或者討厭我的人來討論我，同時在其他知名攝影師或者分享平臺下我的大號，增加曝光度……”

說到這裏，他原本緊張巴巴地板著的臉亦有了笑容，閃亮閃亮的。

“沒有外界幫助的情況下，就只能到到這樣了，以我個人的想法來說。”

話一說完，原先閃爍的光芒又縮成了一團，黎永逸擡眼，訥訥地看住姜綺，等候打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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